个女娃子,竟然会有这么疯狂的行为,让山里的农民简直不敢相信。
经过这么一场折腾,吴根才从大十字上回来就病了。从二十年前的土改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害病,身体和思想都害下了病,并且还是怪怪病。身体烧烫的又轻又飘,思想却冰冷的死沉死沉。一个好端端的人让这病折磨的变成了两半,一半是烧烫的身体,一半是冰冷的思想。原来一个完整的人也能像红卫兵组织一样分裂成水火不能相容的两派。
身体上的病好看,额头上拔几个火罐,脊背上用针挑几下,身上烧烫起来的虚火就消退掉了。可是冷了的心就不是那么好治,吴根才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稀里糊涂地就成了黑线上的人物,就成了修正主义在卧马沟里的头头。吴根才想不通呀,自己兢兢业业辛辛苦苦干了二十年,起早贪黑一天三晌领着社员在地里爬在地里滚,一心为集体一心为群众,到头来却落下个这样的下场,成了黑线上的修正主义人物,把人都丢到大十字上去了。他不知道自己咋的就走到这条路上去了,二十年来他听的是公社的,公社听的是县里的,县里听的是地区的,地区听的是省上的,省上自然是听中央的,中央听谁的?咋就听出一条资本主义的路线来?这路线看不见摸不着,咋的就说是修正主义路线?
吴根才偎在厚厚的棉被里半躺半坐着,就是解不开心里的这个大疙瘩。他宽宽的额头上并排儿让火罐子拔出来三个像胎记一样暗褐色的印记,火罐子拔走了他身体上的虚火,却拔不走他心里的冰冷。吴根才害的是思想病,人思想上有了病最难治。
吴根才真的像害了重病症的人,偎在炕上让老婆和三个女儿悉心照顾着。学校全都停课闹起革命,在城里念高中的二女儿桃花和在下马河念初中的三女儿杏花就都让叫回来,自己的病是这样一个来历,他就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也学着那个模样儿清秀好看的女娃子去当什么的红卫兵,不想让更多的人害他这样的病。
吴根才偎在炕上的被窝里无病呻吟,饭不想吃,水不想喝,话不想说,有时候连眼睛都不想往开睁。把改改娘儿四个急的在地下团团转,被红卫兵砸烂的门窗糊不上纸,就临时在门窗框子上吊一个布单子,遮挡一下风寒。人都顾不下咧,谁还顾的上修门修窗。
吴根才病了,吴根才在红卫兵眼里是黑线上的修正主义人物,但吴根才在卧马沟人眼里还是原来的队长。质朴的山民和势利的城里人不一样,城里的干部受了冲击被打倒,他周围就没有了朋友。山里人不这样,在这么大的运动中卧马沟里的人依旧保持着本性,像山一样寂静,像山一样稳重,不浮躁,不乱性。他们一个挨一个到上房院里来看望问候害了病的吴根才。不是因为吴根才是队长,在卧马沟不管谁家有人害了病,睡在炕上起不来的时候,村里人就都要关切地上门去问候去看望,这是卧马沟多少年的习惯风俗。
看望病人当然不能空手,多多少少是要拿上一点东西的。山里人有啥呀,就是有两个头餐面蒸出来的白馍,不在东西贵重,贵重的是人心。家家户户都到上房院看过了,有的人还两三次地到上房院里跑过。李丁民和郭安屯就更不用说,他们俩人一有功夫就过来陪坐在上房的大炕上,水仙和彩兰也是蒸了白馍一趟一趟地上房院跑。
崖口上的月儿做难了,她想等着耀先开口,因为害病的人是吴根才,换任何一个人病了,月儿不用耀先说话,早就蒸了白馍上门看去了。乡里乡亲的,这点礼节月儿是知道的。但现在病了的是吴根才,月儿就不能主动,她和吴根才毕竟是有过那种事情的,那是耀先心里永远的伤痛。月儿想抚平他心里的伤痛,一直小心翼翼地不敢再碰及他心上的伤口。
月儿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光看着耀先,等他说话。无论耀先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她都会听。他说去看,就有去看的道理,他说不去看,就有不去看的理由。她等着。
耀先当然能看出月儿复杂眼神里的各种意思,耀先避开月儿投过来的复杂眼神,提起那把破旧的唢呐坐到崖口边上的杜梨树底下去了。他心里翻腾起来的潮水比月儿的眼神还要复杂,过去的年年岁岁,过去的坎坎坷坷,过去的苦难,过去的羞辱像银幕上放出来的电影,一帧帧一帧帧在他眼前闪过,闪的他一肚子辛酸苦辣,闪的他两眼湿泪汪汪。
坐在崖口边的杜梨树下,能清楚地看到下面上房院里进进出出的人影,他知道人们进去都是干啥去了。耀先在崖口上低低地吹响唢呐,唢呐早就是他排除忧虑倾述心声的工具,多少年来不管是悲是苦是屈是辱,只要举起唢呐嘟嘟哒哒地吹上一阵,他的心就能稍稍地平复下来,就能把深悲大屈扛起来。
月儿倚着窑门款款地站着,干啥的心情都没有。这两天因为吴根才病了,也因为收秋种麦的农忙过去了,干脆就没有人打钟上工了,乱马世慌的人们也没有心思上工。耀先在崖口边的杜梨树下坐了一晌,月儿就倚着窑门站了一晌。
快天黑的时候,耀先提着唢呐回到窑里对月儿说:“蒸两个馄饨馍下去看看吧,村里人都看遍了,咱不下去不合适。”月儿缓缓地点点头,就静悄悄地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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